没有分手

世间奇事无期多，那晚我遇见的，大概也可以被归纳于世间奇事里了。

那天晚上我从外头回到公寓，洗完澡后想到卧室休息时却惊见一位女孩躺在我的床上。但我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大喊抓贼，而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玄关处检查是不是自己忘了锁门。

门，是被牢牢锁着的，门锁也没有被撬过的迹象。那她，究竟是……如何踏进我的家？

我气冲冲地走向睡房，脑海盘旋着几百万条兴师问罪的问答游戏。但当我一站在门口望着躺在床上的她时，却开不了口。

她侧曲着身体抓着我的棉被哭泣，一直哭，一直哭，哭得肩膀都发抖了。我走到床边静静坐下，听着她因为哭过了头而变得不规律的呼吸。

我不是一个具有丰富同情心的人，但却是一位好奇心爆灯的人，也是一位祈求公平待遇的人。把自己的睡床和棉被借给陌生人抹鼻涕眼泪我是无所谓啦（即使我有所谓也改变不了那女孩正在弄脏我睡床的事实），但为了感谢我的慷慨解囊，她是不是也应该回赠我些什么呢？

“小姐，你借用了一位陌生人的睡床哭泣，还用那人的棉被抹你肮脏的鼻涕眼泪。为了表示感谢，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你今晚眼泪的故事？”我无所谓地说着。

“……” 她继续哭着，完全没有要鸟我的意思。

“小姐，”我很不客气：“你这样很没礼貌哦。”

“……”

就是这样，我又只好静静地坐在床边，我的床边。想睡觉却又不能睡，真的是有够他妈的倒楣！

我忘了自己傻傻在床边坐了多久，只知道当我昏昏欲睡即将进入梦境状态时，她终于开口准备回赠我些什么了。

“我失恋了。”

嗯，原来是一则已逝的爱情故事。

“不……” 她哽咽着，又继续道：“他说我们根本不曾一起过，所以何来分手？”

蛤？

“没有分手……”

她流着泪：“没有分手，但我的心却好痛，好痛。”

所以是一厢情愿的爱情故事吗？

她说，她心爱的男孩告诉她：“我们从来不曾一起过。”那句话，让她很心碎。

原来一直以来都只有她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之间存在着爱情。

原来一直以来都只有她一厢情愿地把男孩视为是恋人。

原来一直以来都只有她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是男孩曾经爱过的人。

原来一直以来都只有她一厢情愿地认为男孩就是他的初恋。

她说，她心爱的男孩曾经和她说，她就是他此生最后一位所爱的人；她说，她心爱的男孩曾经和她说，他很少爱上哪位女孩，所以真的好想好好地去爱她；她说，她心爱的男孩曾经和她说，他能拥有像她那样的情人兼好友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女孩一直不断告诉我男孩曾经和她说过的每句情话，重复又重复，还质问我，如果那样也不算是爱情、如果那也不算是曾经一起过的证据，那什么才是？

她一边说，一边哭，一边质问我。

真的是有够见鬼了！

“你干嘛问我呀，要我怎么去回答？你应该去问你那位心爱的男孩啊！”

“……”她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让我心碎的不是以后再也无法以恋人的姿态去面对他，而是心爱的他竟然否定了那段曾经，否定了那段情感，笑说着我们根本不曾一起过。”

“所以你恨他？”

“恨个屁。就是恨不了，仍然还是好爱，好爱。”

哭累的她，有气无力地说着：“但也好累、好痛。”

“心痛就哭吧，但不要让自己哭太久。”我说。

于是，她又哭了。又再一次重复诉说着他们的过去。

我却想告诉她，人生在世，何必那么执著？

生活有许多事，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当然，生活也没有像计量经济学那样复杂。只是很多时候，付出与获得并不会成正比，也不能时时去计算，这样只会让自己过得更不快乐。过去的事如果还是紧抓着不放，只会让大家痛苦。不只自己痛苦，心爱的人也跟着痛苦。

“你有认真去爱过他吗？”

她用力地点点头：“我从来就不相信什么屁永恒，我不晓得未来会和他有怎样的结局，所以我非常珍惜每个可以爱他的瞬间。真的，我真的很用心去爱，因为我知道我只能爱他一次。”

“嗯，那就够了。如果你真的爱那位男孩，那就放手吧，尊重他，以他最舒服的姿态面对他，而不是要求他以你所想要的姿态来面对你。”

“我明白，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沉淀，我相信我能走出来的。”

我摸摸她的头发：“仔细想想的话，其实你并没有失去什么啊，而且还多了一份体验哦。”

女孩点点头，像只小猫那样抓着我的棉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着前，嘴里还嘀咕：“我相信他是爱过我的。”

那一晚，我的睡房仿佛成了一座海洋，弥漫着的，都是咸咸的味道。

隔天早晨下了一场倾盆大雨，当我醒来时，早已看不见那女孩的身影。陪着我度过一整个早晨的，只有那场雨，以及昨晚从女孩口中说出的那四个字：“没有分手。”

以上图片皆摘自网络

恋上一只杜鹃鸟

我是一朵花，一朵不晓得自己是什么品种的花。只知道主人送了我一处名为阳台的小小空间，我每天就这样从这座城市的某处高空俯瞰喧哗景色，看日出日落，听雨观月。

值得一提的是，有只杜鹃鸟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日傍晚都会从世界的某个角落飞来主人的小阳台，静静地伫立在阳台的围栏上，直到夕阳熟睡在地平线以后才又拍拍翅膀飞向世界的另一个角落。

日复一日，同样的风景不断在上演着。静谧的小阳台，日落夕阳，杜鹃鸟，一棵不晓得自己是什么品种的花。

我并不讨厌那只杜鹃鸟在每个日落余辉占据我的小角落，我甚至会期待每日傍晚的来临，期待与他的静谧时刻。

我们就一直这样安静着，安静着。

纵使我脑海里不断盘旋着千百个问题、对他有千斤重的好奇，还是一直悉心守护着那份静谧，深怕哪天我一开口打破彼此的沉默后他就会飞向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寻找他的下一个日落，或花朵。

这阵子这座城市又被雨神光顾了，一开始我以为将会有一段时间无法会见那只杜鹃鸟，可没想到他却仍然风雨不改地出现在阳台的围栏上。

看着他湿透的羽毛，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全身湿透了，不如进来避避雨吧？」

「……」他转过身望了我一下，又继续伫立在他的位子上。

对于他此刻的沉默，我必须坦白承认我的确有点受伤。但是，我却更心疼他被雨袭倒：「可能你并不喜欢和我呆在一起，但还是请你进来避避雨，好吗？」

我可不希望看见你病倒。

「……」他再次转身望了我一眼，拍拍因为着了水而有点沉重的翅膀，不发一语地来到我身边。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雨一直下，我终于还是开口了：「你来自哪里啊？」

「……」沉默。

「你很喜欢夕阳吗？」

「……」沉默。

「雨天为什么不乖乖呆在窝里？」

「……」还是沉默。

我又不得不承认，我再次受伤了。

「你……」我不敢转身望着身边的他，双眼只发直地望着眼前的雨：「是不是很讨厌我？」

我深呼吸，祈祷事实不好那么残酷。如果他继续沉默的话，那我就死定了。

「不……是……」他缓慢说着。

我心跳有些加速，有些兴奋，他终于愿意开口和我说话了。只是……

只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种说不上来的奇异感觉？

就好像……

「你刚哭过来吗？」我忍不住别过头问他。

「……」又一次沉默。

「你很讨厌我？」

他急忙摇摇头。

「那……」

你为什么都不和我说话？

「我……」杜鹃鸟看着雨：「其实很喜欢你，一直都……」

「真……」我小鹿乱撞，不敢置信：「的吗？！」

「……」他有点害羞地点点头，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一直到夕阳睡入地平线以后，他才拍拍翅膀飞向世界的另一个角落。

生活的风景一直维持在那静谧的傍晚，他飞来，又飞走。而我，始终守在那座阳台，期待着他夕阳下的影子。

这天傍晚，他一如往常地又飞到了我的小角落。唯一不同的是，伫立在围栏上背对着我的他，今天选择打破沉默：「打从我第一眼看见你那刻开始，就已经被你吸引。所以才会每天都飞来这里，希望有你陪我一起看日落。只是……」

「只是…？」我望着他的背影，小鹿乱撞、有点害羞。

「只是，我一直都不敢开口和你说话。就像你现在所听见的，我的嗓音极其哀切，那是我与生俱来的特质，但我却不想把这样的情绪传染给你，更害怕这样的特质是否会把你给吓跑。所以才……」他还没说完。

我接上：「所以才一直都选择默不作声？」

「……」他点点头，拍拍翅膀，飞到我身边。

「傻孩子。」我莞尔：「但你现在却有了与我谈话的勇气。」

「……」他腼腆地笑了。

嗯，故事大概就是这样。我恋上了一只杜鹃鸟。

这只杜鹃鸟有着极度哀号的嗓音，他既控制不了那份与生俱来到悲伤，也不想将之传染给心爱的人，所以选择把眼泪都藏在心里。但除了悲伤与消极以外，他其实很善良，也很温柔，更有自身独特的气质。

温柔的众生其实都很容易受伤。

那天我抱着杜鹃鸟，轻轻在他耳边细语：「我多希望能拥抱你的心、赖着它，然后和它说我好爱它，所以希望它也会好好地爱自己。我好心疼它独自承受那些痛苦与眼泪，多希望它会愿意让我分担一些，让我除了能爱它以外，也一并爱那份痛苦、悲伤与眼泪。」

依稀，我感觉到雨水滴在我的叶面上。但那天并没有下雨。

「我爱你，真的好爱你。当有一天你对我们之间的记忆都模糊了，你只需要记得我好爱你就好。」